第二百零二章 杨鹤 (第1/2页)
鄜州朝向关中的官道上,陕西巡抚练国事很烦。
他是名臣之后,永乐朝建文帝的重臣练子宁第八世孙。
当年他的祖先痛骂登基后的朱棣,被割去舌头,朱棣说:我想做周公辅佐成王。
练子宁把手伸进嘴里,蘸血写道:成王安在?
朱棣大怒,将练子宁碎尸,杀尽其家一百五十一口,流放姻亲三百七十一口,家乡四百八十户被杀绝,仅有一名幼孙侥幸存活。
就在半个月前,练国事察觉到延安府贼势大衰,诸多贼人都不知去向何方,内心尤感振奋。
三个最桀骜凶悍的贼人,王嘉胤被围府谷,闯王尚在山西,刘承宗不知去向何方。
如今留在延安府各地的都是些小喽啰。
练国事意识到,战机稍纵即逝,反攻的时候到了!
当即调遣驻守庆阳的灵州参将张全昌进入耀州,伙同耀州参将赵大胤,亲率二将一同向北进军,意图收复久为贼患的延安府。
如今陕西最棘手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没有大将。
能拿出手的将领,不是被击败、就是杜文焕那种明哲保身之辈,启用的将领都不过自基层升上来,既没有统率大部队的经验、也没有统率大部队的兵力。
二是朝廷不举国力赈灾。
练国事进士出身做的御史,监察官员和主政官员不同,前者发现问题,后者解决问题。
他没办法缺少什么要什么,只能用手上现有的东西去解决问题。
只能点起两个参将,各率五百人马,进了鄜州。
他的第一个敌人,是个叫独行狼的首领,率领两千多人活动在洛川一带的山地。
灵州参将张全昌率五百战士连战三个昼夜,斩首三百余,解散俘虏一千二百多人,安置于宜君一带。
情况可谓大好,只待进军延安腹地,扫清贼寇还宇内平静,。
就在这时,西安府传来消息,延安巨寇刘承宗进了庆阳,三边总督杨鹤去了宁州。
练国事吓得魂儿都没了,赶忙率军自鄜州撤入西安府,再转兵向邠州进发,同时写信劝说杨鹤,让他赶紧离开宁州。
不会打仗还没有将领,跟着添什么乱!
不过杨鹤比他想象中聪明得多。
陕西是个非常乱套的局面,不论三边还是陕西地方,面临的情况都一样,要将没将、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要钱没钱。
这时候怎么平乱呢?
平不了,打是打不过,把武官们都累死也打不完,只能招安。
一个人有一个阶段的历史使命,也许今后朝廷反应过来了可以发兵剿贼,但是在杨鹤所处的这段时间,他除了招安什么事都做不了。
而且进庆阳的不是别人,是刘承宗。
杨鹤招抚了几个贼首,对陕西群寇有所了解,他一直很怵这个人,不敢再发兵打刘狮子了。
越打官军越少,刘狮子的人越多,明明是派去剿贼的兵,剿着剿着都成了贼。
偏偏刘狮子进庆阳,是攻他必救。
杨鹤在固原估摸着,刘狮子进庆阳应该是想打平凉,韩王府是离他最近也是最好打的藩国。
杨鹤盘算来盘算去,死局。
他派弱兵去打刘狮子,弱兵挡不住;派强兵去打刘狮子,再给刘狮子送一拨边兵。
不论如何他都有罪。
杨鹤这半年就没睡过舒服觉,天天夜里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快到头了。
派兵去讨刘狮子无疑是给这过程加个速。
可他也不能放着庆阳府不管。
最后杨鹤放弃了,他琢磨出个办法,把这种艰难衡量得失扔给别人——他这三边总督不就是别人必救么?
我不派兵,我自己去,你们要不想丢官遭罪,就赶紧来救我。
抱着这种念头,杨鹤率三百总督标兵,一路马不停蹄,经平凉进庆阳,进驻宁州官署。
差点把宁州知州周日强吓得尿出来。
周日强本来就已经很害怕了,自从合水县被点着了,他一天能给周围府州县写八封求援信,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各地给宁州派遣援军。
依靠宁州自己的力量,哪怕这是座三面环河背靠大山的坚城,也不可能守得住。
汇集三班衙役与襄乐巡检司,城里一共有守军一百二十六人。
就这一百二十六,还要算是周日强和他俩儿子,平均一个守八个城垛,怎么可能守得住?
几个日夜,周日强内心都在死守州城与弃城逃跑之间举棋不定。
现在定了。
三边总督杨鹤移驻宁州,他跑不了了。
日落斜阳,烧红半边天。
宁州知州周日强穿着绣白鹇补子的青色官袍,脊背微微佝偻,揣手站在城门楼上,眉眼皱成个囧字,看小儿子与老仆骑马南去的背影,疲惫地叹了口气。
像个发愁的老农。
长子在身边道:“大,回去吧,总督军门还在衙门等着呢。”
“做官可真难啊,你还想做官呢,给朝廷做官容易吗?”
周日强苦恼地摇摇头,对长子道:“这次若能活着,你就回保定去,读书画画,干嘛都行,不要再科举了。”
他是保定府蠡县人,在山东、河南做过知县,都干得不错,万万没想到升任知州到了宁州。
初初上任,他就知道这辈子仕途也就到这儿了。
他在山东利津当知县,一个县两万多人,教育百姓勤种庄稼、努力捕鱼,甚至还能用学识帮渔民改造渔船。
他在河南当知县,一个县四万多人,良田一眼望不到边,最大的问题是富户藏匿百姓以及偶有抗税行为。
等轮到他在宁州当知州,官位是升了,可这片土地上没什么他能干的事。
黄册上一万七千多人,收税时候只能找到一千三百多人。
往年欠下的税,几乎就是大明朝自洪武延续至今的年号,年年不落,年年欠。
头顶乌纱帽,他要编户齐民给朝廷收税;
摘了乌纱帽,他也是个人,怎么看着百姓都跑到山上像老鼠一样挖地洞求活,还能长得开收税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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