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静脉补液 (第2/2页)
“什么?”
虽说大夫眼中无男女,但十三娘毕竟年幼,还有些不好意思,又因为这会儿她不太舒服,却无人服侍在侧,难免有些小姐脾气,“你不会自己去看病程本呀,该说的都说了,唯独一个没说的,不就写在上头了?”
武医生看了看她,手中的炭笔在病程本上也添了几个字,“拉稀,次数我看着还好,一天三四次,来了以后拉过吗?”
“……拉了一次,刚到的时候。”十三娘还是脸红了。“这会儿好像不闹腾了,但有些饿,想吃点汤水。”
“拉出来的是什么样子——是脓状,还是稀汤?”
“……”十三娘突然没食欲了,“稀……稀的。”
“蛋花状?”
她以后再不吃蛋花汤了。“差不多吧!”
武医生开始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字,“家乡土带了没有?”
“带了两种——我老家山阴的,到京城一年多,原从山阴带了些到京城,也没用上,这次要来就一起带来了,我娘又给我带了京城的土。”
十三娘说到这里,突然忍不住眼圈一红,只觉得悲从中来,禁不住抽噎道,“武医生,我若是好不了了该怎么办?若是就死在这里了,我爹娘会伤心的。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武医生吃惊地望着她,又在病程本上写了几个字,这才说道,“那就把山阴的土拿出来,捏一撮泡水喝——你这拉稀就是风寒了,肠胃脆弱,又在船上,到了异地,地气不适应,有些闹肚子,应当不是痢疾。”
十三娘立刻就又忘记感伤了,好奇地问,“是痢疾便不好了吗?”
“是痢疾那你就不能马上出去了,得经过消杀才行,你们船上的人也都要跟着一起禁闭。不过痢疾的话,不会只有这么一点人得,应该就是普通的感冒,你本来也快好了,喝几贴药,休息个两天,差不多就能出院。”
武医生示意她伸出手,十三娘很警惕,“你要给我扶脉开药吗?——你多大?”
“……十八岁。”武医生似乎有些不情愿地。
十三娘便把手收回来了,“那不行,我不要你给我扶脉,我要刚才那个大医生来,十八岁!哪有十八岁的医生!”
“雷医生也才十九岁!”
武医生便愤愤地为自己辩驳起来,“论扶脉她未必比得上我,我十岁起便跟着祖父扶脉了,经过的病人可比她多。”
“你祖父是谁?”
武医生突然就得意起来,高高在上地透过口罩的上缘看了她一眼,“《济阴纲目》作者,临潼武氏,讳叔卿!”
“哦……不知道他是谁。”
十三娘又不是临潼人,也没有生过病,更没有请这个大夫来看过病,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阴老家的少女,哪里会知道这个?不过武医生姿态高,话也多,似乎占住了道理,她便还是把胳膊伸过去了,“既然她只比你大一岁,为何她是首脑,你是她的学生?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
“那是她来得早,已经上了两年学了,对于买氏医科,比我们懂得要多。因此在这些新式的东西上,是我们的老师,但她于辩证开方上,造诣不算太深,我们都是按着《赤脚医生手册》上的验方斟酌添减,我给你开,或是她给你开,区别其实不大。”
“这样啊——”十三娘拉长了声音,一听说‘辩证’两个字,她就觉得不爽快,怎么买活军这里还要开药汤啊,就不能……就不能多搞点如传说中‘青霉素’一样的神药出来吗?把用针头来打的药,弄得多多的,什么病都是一针下去立刻药到病除,那就再不用喝这个不知道能不能见效的苦药汤了。
不知不觉,她便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难道新式医学,就只有这些吗,还是得靠药汤子治病,感觉好没劲啊。”
武医生就又看了她几眼,明显是忍着心底的不悦,十三娘看到有人因为她不开心了,倒是要开心了一点,也没那么难受了,咳嗽了几声,又道,“你切完了没有?我想喝水。”
武医生把手拿开,十三娘凝视着他,见他没有动弹的样子,便提示道,“但我起不来——”
武医生没办法,只好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讽刺道,“你真是第一回来买活军这里吗?”
“是啊,怎么了?”
“我瞧着你比买活军的女娘还要买活军。”
十三娘顿时笑了,“多谢呀!大夫你嘴真甜!”
武医生到底也只有十八岁,大概是来了这里才开始行医的,对病人的经验不多,哪里招架得住十三娘?切完脉匆匆开了方子,便落荒而逃,十三娘坐在床上喝了一杯水,精神头便好多了,又去擦洗了一番,仗着天气暖和,蹲在地上洗了个头,擦干了走出来,又感觉自己已经全好了。
这几日身体正在恢复,时好时坏很正常,虽然这小大夫似乎不太靠谱,她还是遵医嘱,取出家乡土洒了一小撮进杯,一口全闷完了,也不知道这有没有作用。但连喝了两杯热水,肠胃的确舒坦了不少。
她这个人精神一好,便是闲不住的,正想拿教科书要看,眼睛瞟到病程本,心中也是一动,便取来翻看。果然,在病程本中多人字迹之下,多了武医生的几行字轻咳,次数尚稀少,偶尔拉稀,蛋花样便,便清无血,脾气坏,爱抬杠(药物作用?),刁钻,话极其多,精神过度亢奋??
过度亢奋后还打了两个问号,似乎是在怀疑这是服药后的反应,还是本性如此。十三娘气得咬牙切齿,将病程本刚要摔到床边,想了想又不得不乖乖挂好——她要是真摔了,岂不是坐实了脾气坏的评价?人还没来,坏脾气先出了名可不行。
在床上翻来翻去,想着要怎样作弄这个武医生,方才能出了这口气,一会儿护士又来给她送药,十三娘倒也不敢赌气,老实喝了下去,不多久睡意袭来,酣然入眠,醒来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只觉得神完气足,已是完全康复,只是肚子饿得厉害,咕噜噜直叫。
范家虽然有钱,但还没有钱到能给女儿买腕表的地步,十三娘只知道自己睡了许久,却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还有没有饭吃,好在屋角有个炉子,热力未熄,她在京城时还自学了如何升炉子,此时稍事洗漱,换了一身衣服,过去提起水壶,先倒了一碗热水喝了,见蜂窝煤已经燃尽了,便要出去讨了新煤球来生火,再为自己安排些吃的。
这里才出病房,便见到武医生站在走廊里,隔屋内有人正在走动说话,十三娘心先是一紧,便忘了和武医生的一点恩怨,望着他紧张地低声问道,“她是——”
武医生道,“输液后人已醒来了,正在喂水。”
十三娘便忙探头看了看,果然,沈姑娘已经半坐起来,靠在床上,由护士喂她喝水,她不住吞咽,显得相当急切。
虽然人还消瘦憔悴,但食欲如此旺盛,那还是好事。十三娘也为她高兴,也是习惯成自然,双手合十,先说了句,“阿弥……呃……六姐慈悲!”
她虽然是自言自语,武医生却听得分明,口罩下传来一声闷响,不知是否笑了,十三娘便立刻瞪过去。
武医生大半张脸都藏在口罩下,长相是看不清楚的,他的头发是剃过后又留长了一些,碎发遮在眼睛前头,隐约能看到一点笑意,“现在还觉得新式医学没劲吗?”
十三娘是眼见着沈姑娘被抬下船的,就那时的模样,当真以为是弥留了,如何能想得到,不过是几个时辰,人就醒了过来,而且还能饮食了。心中如何不对静脉输液大感好奇?探头看了看屋内的景象,只见沈姑娘病床边上,倒挂了一个玻璃罐子,下头链接着极细的皮管,皮管的尽头又是一根透明的长管,不知是什么东西,连在手背上,她手背被绷带绑了几圈,似乎是在固定这根管子。
这样奇异的东西,十三娘如何能不好奇呢?但又不便打扰护士,再加上她又饿了,张望了下走廊尽头叫做‘护士台’的地方,见其中无人,便忙追着武医生的脚步,道,“医生,医生先别走——”
见武医生似乎有装聋作哑的意思,脚步并没慢下来,她忙赶到武医生身边,不容他逃避,口中絮絮,自顾自地往下问道,“我饿了,哪里能吃饭?护士们都忙,医生你带我去罢,再有,这个静脉输液,你给我讲讲呗,这又是什么东西,那个皮管子,是仙器,还是云县这里自己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