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十分钟快速手术 (第2/2页)
烙铁当然也是预备好了的,护士正在给它加温,往烙铁里不断地塞着烧红的炭。这一切使得手术床上的病人非常紧张,这个瘦小的姑娘双手紧紧地揪着床单,有一个护士专门陪在她身边,和她说话——这个护士也是后来新设的岗位,主要的工作就是缓解病人的紧张。因为乙迷的时间很有限,在准备时间里,病人只能清楚地看到大家在忙活,这会很加剧病人的心理压力。
“清点器械。”
手术就快开始了,从口型可以看得出来,主刀大夫正在发号施令——玻璃密封得好,声音是传不过来的。手术室里的护士们都开始查看自己负责的器械,并且开始报数,确认无误之后,护士便安抚着病人,让她缓缓躺下,同时打开了一个密封得很好的小桶,从中取出一块纱布,捂在病人口鼻处,并且吩咐她深呼吸。
真是……神奇……
见病人很快陷入沉睡,握着床单的双手也逐渐松弛,即便已经见过了百余次这样的画面,武十三郎也不由得还是悄然感慨:世上真有这种能够催眠的气体,比传说中的‘麻沸汤’还要更加效验。这是没有来买活军处亲眼见证以前,难以想象的事情。
成功的手术,其实程序都是类似的,没有意外就是最好的消息。病人深睡之后,护士开始进行麻醉测试——其实就是刺激如手心、小腿这些部位,查看肌体的反应,确认病人完全被麻翻过去之后,她在口鼻处换了一块湿纱布,又拿过一块纱布盖住病人的眼睛,随后便开始拿住她的手腕——监控脉搏,回头对医生们说了一句话,从口型看,‘心率下降,深度睡眠’。
医生们便立刻开始行动了,他们一把掀开床单,露出了遮在下头的双足,那上头已经画好记号了,护士又擦了一遍酒精,主治大夫便操起一把小锯子,飞快地锯入血肉之中,鲜血立刻就飞溅到了床边的铺好的油布上,当然还有医护们的油布外套上也免不得多添了血迹,但没有任何人止住动作,主治大夫一脚蹬在固定在地面上的床脚借力,拉扯着锯子,十几秒之间便把骨头锯断,随后拿起一把刀,手起刀落,便把还挂在脚边的几根脚趾,和脚掌的一小部分切了下来!
如果是敏朝的百姓们闯进此刻的手术间,他恐怕会吓疯的,不单单因为场面的血腥,也因为医护们都戴了口罩、眼镜,戴着帽子,穿着收口的油布服饰,看起来怪异至极,而且行动非常迅速——手术的要点,就是要眼明手快。
主治大夫手起刀落之后,护士立刻拿起止血钳,钳住血管,观察流血情况,片刻后摇了摇头,示意医生上前行血管结扎术:止血钳刚被再现出来不久,效果不算很好,大家还在摸索使用。这是因为,教科书上对于这东西的使用说得比较含糊,六姐也没有找到体现使用技巧的‘纪录片’,所以,尽管东西是根据图片复制出来了,但到底该怎么用,现在还在试验,并不是非常成熟的技术。
但病人是等不得的,必须做几手准备才行,如果止血钳无法短期内钳住血管,那就没有做血管结扎术的条件,得赶紧用高温止住了出血点后,再进行缝合,如果结扎术也做得不好,那就只能高温止血了。
这个女孩子很小,创处的状况又糟糕,还在钳血管止血时,她已有要醒来的征兆,大夫只能决定高温止血,护士连忙举起烙得通红的细长铁块,轻轻地点压在出血点上,一缕青烟顿时飘了出来,最大的出血点止住了。
“烧肉味……”
其实隔着玻璃窗是闻不到的,但那画面让人鼻端很容易有一种幻觉,仿佛闻到了脚臭混着皮肉烧焦的味道,但所有的医生都没有特殊的反应——如果一个人真的很怕脏怕恶心,他做不了医生的,做医生就是要和让人不快的事物打交道。他们要分析尿样、便样,要观察溃烂的伤口,清创清脓,如果他们受不了这种画面,那就当不了外科医生。
在这里的医生年纪都不大,手脚麻利是手术医生的基本要求,因为乙迷的麻醉是不安全的,而且很不稳定,如果一直猛力按着口鼻,病人可能会失去呼吸,在窒息中故去,但如果拿开纱布,病人可能会很快苏醒,所以,只能眼明手快,尽快做完手术,减少麻醉的时间。
“止血很顺利。张护士烙伤口的手法很好,几乎不会烙到创面以外的地方。”
“开始缝合了。”
这是新发展出来的步骤,止血之后,用羊肠线进行创口缝合,这要求手术医生能精确地创造鱼嘴型的创口,也就是下刀要更加的快准狠稳,同时,也需要大量的纱布擦拭创口,以及特制的弯月缝合针。
这种针必须由合金打造,不易锈蚀,也不容易带病菌,也就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大批量地制造,能在医院里保证供应——当然了,也是要复用的。不过这总是个进步,所以最近做放足手术的女娘,她们的脚边上不再有丑陋的凸起疤痕了。
这种缝合针很细,所以要用钳子来夹着操作是最恰当的,缝合钳的使用得靠练习,手术室里的董大夫,本来手就很巧,女红做得好,在所有能做放足手术的大夫中,她是缝合速度最快的,所以她缝合时大家都看得很认真。不过,血管结扎术是失败了,原因还要再总结,也有不少大夫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开始写字了。
从切开到缝合,没有超过十分钟,一台手术便做完了,蘸满乙迷的纱布被拿开了,患者被推出了手术室,护士们开始收拾残局,玻璃窗后的大夫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开去,“为什么总是找不到血管呢?”
“年纪太小了,体质又差,血管细,肉眼实在看不清吧,昨天我看了一台给成人做的,止血钳钳住血管做结扎术,效果就很好,不过这个还是花时间,听说仙界是用电刀来止血,非常的快捷……我们这里什么时候能复现出来就好了。”
“弯月针和直针相比,对大伤口的效果还是要更好得多……”
“速度还是要快,乙迷的个体性真的太强了,这个女孩子对乙迷的耐受真的很强,再晚一点她都该醒了。”
“其实以后做手术还是要把患者四肢绑牢好一些,有些人醒乙迷时会很激动,到处踢打,反而耽误恢复,这个时间是不能省的。”
“主要是病人胆子小,绑着他们心跳太快了可能都不适合上乙迷……”
正当他们一边谈话一边经过病房时,恢复室里已经传出了一声低沉而又压抑的痛喊,“啊——————”
看来,这个小病人,对于乙迷的确是很能耐受,她已经醒来了。只能靠自己面对这清醒的,肢体残失的烧灼剧痛,虽然有安眠汤药,但出于保险起见,乙迷药效没有完全过去以前,是不敢给病人用的。
这个规定,一般是以醒来后两个时辰为限,有些病人运气好,对乙迷反应大,两个多时辰刚刚迷迷糊糊地醒来,知觉没完全恢复,只觉得有些钝痛,便喝了安眠汤药,这样就不太会受苦,像这孩子,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自己熬过这种剧痛。
这就是手术后病房常见的景象,一声声剧痛的叫喊,渗血的纱布,痛得满身大汗的病人,因为目前的特殊情况,九成九都是女娘……这些病人的痛苦是真实的,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同面对所有其余病症一样,治不好的那就只能靠忍耐。
不过,让武十三郎非常敬佩,却也没有非常意外的是,这些女娘的忍耐力往往非常出众,在清醒初期迷迷糊糊的痛呼之后,她们的声音很快便会降低了,减弱了,就如同此刻的小病人一样——武十三郎从玻璃窗里看过去时,她正半靠在床上,双眼发直,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她的脸颊上有一根筋在不住乱跳,吓得陪护相当慌乱,但她一声也没有出,恰恰相反,她正极力深长地呼吸着,极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习惯于这种痛苦,不对它做出任何特殊的反应。
“我觉得买活军有一个观点很对。”
离开病房之后,武十三郎对老周说。
“哦?”老周有些诧异——他们医生之间,倒是不太评论这些政治上的观点和事情,只顾着研究他们的医术。对于买活军的政治,他们即便是不赞成,也不会发表自己的观点,因为这反正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女子是能做大事的——”武十三郎说,“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你看我们的这些病人,她们的心志是多么的坚定,有魄力的人数之多,又是何等地超出了我们的预计?”
“我想,这不单是因为她们生来就带了这样的性子,也因为她们每常在生活里,定然也忍受着相当的痛苦。”
“当这些擅长忍耐痛苦的人,不再痛苦之后,她们积蓄的能量该去向何处呢?”
武十三郎对老周说,“这些女娘,等她们康复了,开始走进了社会之后,我想她们恐怕是做得出一些大事来的。”
“我们就等着看好了,三年后,五年后,等她们都纷纷地进入到了生产中去以后——”
因为看过了仙画的纪录片,每一次旁观手术,对于武十三郎来说,其实都是一次提醒,提醒着此刻的手术,是多么的简陋,患者又是多么的痛苦,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太好,要追赶的太多了,他感到了自己的笨拙和无力。
但现在这种时候,当他谈论着患者们重新拥有的,对以后那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时候——武十三郎便会又一次感受到一种美好的心情,一种由衷的喜悦,落到了他的嘴角。
他便在口罩下会心地笑了起来,感到自己又拥有了无穷的能量,去应对一天繁重的工作与学习。
“我想,到了那时候,我们的生活还要再发生更大的变化呢。老周,这是六姐带来的变化,但又何尝不是我们医生带来的变化——我们许许多多的人,一起带来了这些变化……从医真是……有时让人沮丧,有时又让人很开心啊,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