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 兴亡百姓苦 (第2/2页)
一时间,也有人说要结团自保,但问题非常明显:刀剑从哪里来呢?这些客商最多是携带些防身匕首,哪有甲胄,不可能是白莲教徒的对手。眼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城中哭喊声四起,那‘无生老母’的喊声越来越大,众人面色都是灰败起来,有些商户仓皇收拾了包袱,喊道,“还在这等死么?快自寻生路去罢!”
说着,便挎着包袱,从甲板上抱起长板,连接各画舫,自己仓皇到了码头边上岸,奔向小巷中拍门叫喊,想来是重金求伎家收留,他这举动启发了众人,一时间诸多客人也有去寻院落的,也有些客人如梦初醒,包袱一收拾,踏着踏板就去自己的货船上——他们是贩货来这里歇宿,暂且到画舫里乐个一两日的,这时候连忙解绳划桨,往下游而去。
赵、关二人,虽然也不是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勇之士,但到底比这些人都还镇定些,知道这都不是路——那些倡人家里,怎是好去处?老鸨那都是有些狠心在的,这样的客人乘夜来投,那真是羊入虎口,若是携带的金银多了,只怕没死在白莲教手里,便死在这行院里了——又说不准那行院私下也信奉白莲教,两下里本是一家呢?
耳听着喊杀声越来越大,赵大官人游目四顾,只见隔邻船上,站着一家四口,都穿着圆领衫、棉麻裤,显然是从睡床上被叫醒的,那小女儿年方四岁,留着齐耳短发,在火光中面色呆滞,困意重重,似乎压根不知道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危险。赵大官人忽而十分不忍,忖道,“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首《山坡羊》,真是把天下间的朝代兴衰都说得尽了!”
正要把目光转开时,忽而又是一怔,再将那小女孩的形容细看了一下,见她一家人头发都短,一下就茅塞顿开,拍了一下大腿,叫道,“关兄,快,随我来!”
说着,忙拉着关大爷钻进船舱,开了那舱里预备好的妆奁,取出给女眷剪线头的小剪子来,先用随身的一把解手小刀割了自己的发髻,对关大爷道,“快,把我头发剪得平平的——就如同买活军那副模样一般!”
关大爷也是行商,如何能不伶俐?一听便也喜得一拍大腿,更不废话,上来就是一阵乱剪,把头发剪到发茬根,赵大官人也帮他剪了头,咂嘴道,“可惜了,前回有人卖那买地来的剃须刀,我没买——”
两人这时候也不顾胡须扯肉的疼痛了,用力将胡须全都剃光——买活军的活死人,为了防虫是不留胡须的。所以他们的形象也的确很好辨认,有些去过买境的客商,返回时都是满脸光溜溜的样子,商人促狭,把这种剃须后新长胡茬的模样,叫做‘毛蛋’。去一次买地,那就是‘鸡子儿下一回锅滚一滚’。
赵、关二人,虽然没去过买活军那里,但是常年在运河行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互相剃头剃须,又连忙换了圆领衫——棉麻裤也是有的,连袜子都是买活军的梭织袜子,现在凡是有点本事的人,都不穿从前的土袜了,实在是那条格愣缝儿让人难受,还要再裹一层足衣。
买活军的棉袜,吸汗、透气不说,还有弹力,是所有纺织物中卖得最好的东西,赵、关两人现在都只穿袜子,此时都恨不得把这袜子裹在棉麻裤外头,做出一副彻底的活死人模样来。
“这就是了!”
他们终于稍微放心了——“谢六姐不就是无生老母在世?就不信这群白莲教的反贼,敢动买活军的活死人!”
“教材……买活军的教材带了没有?”
“有的有的!”
两人捣鼓了一阵,又把头发扫了倒入河中,此时心情才慢慢安定下来,赵大官人心系刚才所见那女童一家,便又翻身出了甲板,对那一家人中的男丁招呼道,“大爷,您可是买活军那里出来的?可知道,六姐菩萨也是无生老母在世?”
他这一句话不要紧,众人一看他的模样,都是恍然大悟,一时间纷纷乱乱,都张罗着要赶快剃头,又有人道,“对呀!买活军——买活军的船也停在码头这里的,他们刚从城里买了一批小丫头子,还没发船运走呢,在城里应该还有个办事处来着——从武林往上,凡是运河的大码头,都有买活军的办事处,济州府多少也算个大码头了吧——”
众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那本就是短发的一家人,“咱们这里,若是有买活军的活死人在——能不能请买活军的兵丁出来,给咱们做做主呢?”
别看买活军远在千里之外,但在城中的嘈杂声已逐渐接近的此刻,谢六姐便也成了这帮旅人们的救命稻草,那一家四口人中,母亲本已带着孩子们回船舱去了,此时听说,又走了出来,和丈夫低声商议了片刻,便道,“我们确实是从云县出来的,若是有本地乡亲,可以指出买活军办事处所在,我们也愿带大家前去求助。”
原是想不出个生路,众人自然情绪低落,也休说什么联手抗贼的话儿,此时有了这个盼头,众人都是精神大振,也有人叫道,“去!大家同去!直娘贼,六姐威震天下,千里之外连京城都给轰塌了,还管不了这济宁府一帮小小毛贼了?!”
虽然局势如此紧张,但竟也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于是众人纷纷收拾细软,依次上岸,操了些木棍、船桨作为武器护身,团成一团,以一个多次来过本地的货郎为向导,步步为营,不但没有逃跑,反而往城中买活军的办事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