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8 南城地动调查报告(中) (第2/2页)
“这容易,家下年年腌了有的,回去就叫人给你取来。”
“那我可就偏了你老袁家的好咸菜了——坐、坐,快,来人腾水新泡一壶茶来!”
京里规矩,来了贵客,绝不会从茶壶里斟残茶招待,腾壶洗杯欣新煮一壶茶,这是应有的礼节,当然,这样的场所也绝不会饮用奶茶,至少不会出现在两个老八板儿大臣身上,一壶清茶,四碟细点,就足够两个士大夫清谈半日了,孙稚绳和袁礼卿先叙过别情——这是一对老搭档了,五六年前孙稚绳在锦州一带主持对建贼的大局,袁礼卿在登莱策应,几年下来,配合默契,将局面维持得很好。
两年半以前,袁礼卿因为和东江岛毛振南不和,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毛帅’挤兑出了登莱,换作武叔卿接任,袁礼卿不得不调任回京,任兵部左侍郎,旋又加兵部尚书,而孙稚绳继续在辽东经营,两年多没有回京,这一次回京叙职,自然要和朝中老友联络,按规矩,他未面圣之前,不便和友人走动,于是昨日面圣之后,今日袁礼卿便立刻前来拜访,看架势也是做好了长谈的准备,要好好盘一盘辽东的局势了。
自然,在步入正题之前,也不免细说些琐事,比如孙稚绳就对京南驿站的重修很不满,“太靡费了,固然朝廷体统不可弃,但这暖气片似非必须,若是挪用一部分修暖气片的预算去救济南城灾民,也不至于被买活军又做了个大人情去!”
“稚绳有所不知,这暖气片、水泥房,虽然造价的确不低,但横竖是重修驿站,倒不至于多抛费什么,细算下来,反而是这陶制的暖气片更省燃料呢,如此还能省下一些煤炭,供给煤市街,让今年的煤价不至于过于高昂。”
袁礼卿倒是不赞成他的看法,出言解释道,“从前驿舍给官员提供的煤炭,一日要以五十斤起,因驿舍无炕,只烧炉子又太冷,多是采用暖阁子的做法,稚绳你应当还有印象,都是在房屋东头设一个暖阁子,下头有夹心的木地板,放入炭火,如此取暖,一日要一十斤左右,方才能把整个暖阁子加热,且还要上好的炭,否则暖阁子里烟气缭绕,那就不是取暖,是熏腊肉了。再加上官员从属饮食用水,一院子人没有五十斤炭是下不来的。
如今改用这种自烧锅炉的暖气片,那就又不一样了,一个院子里,一个大锅灶即可,一日也就是一十多斤的炭,可以供一个院子都暖和,如此没有暖阁子的屋舍,冬日也可安排品级官员入住,便是从属也能得暖,不至于自己出钱去买那些杂炭出来,弄得院子里烟雾缭绕的,反而不美。从采暖效率来说,暖气片是个很大的进步——况且还能多烧许多热水,那边大锅炉里的水,甚至每日洗热水澡都是支应得上的。
算下来,反而要比原来更省钱得多了,大家也都暖和,还能平抑煤价,于官于民,大家都有好处。便是暖气不够,各房间里再配一个小炉子,一天三四块蜂窝煤,也足够把房间暖热到不得不开窗透气的程度,就连毛衣也是都穿不住了!”
这倒是实话,只是对于老脑筋来说,似乎很难转过这个弯来——在北方的冬日,暖源本就是很奢侈的东西,暖得连毛衣都穿不住,按照常理来说,必定是极为奢费耗燃料的,尤其驿站又设在南城,这里灾民最多,驿舍中的官员,看了如此强烈的对比,虽然身上暖了,但心中怎能不寒?可没想到,这笔帐一算,原来还真不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不知怎么,就引入了一个锅炉,一个水泥抹面,一个暖气片,比往年要暖得多了,花费还省,反而是起到了帮助平抑煤价的作用——
“礼卿,这样的话你也信?”孙稚绳便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了,他本能地总怀疑其中有猫腻,必定是驿舍在其中上下其手,所谓省钱之语,不过糊弄罢了。
袁礼卿却摇手道,“真真儿的,买活军还出了一本《暖气册子》介绍暖气的优越,主要是配合水泥抹面和玻璃窗,这很重要,他们的技术确实是神乎其神——这可是买地的技术,您就别多心了!”
买地技术四个字,似乎是击中了孙稚绳的软肋,他抿了抿嘴,不再质疑了——敏朝的吏治,那是不能相信的,可买地的技术,就是最古板的西林党人,似乎也存了敬畏,无可置疑!
更何况,孙稚绳实在也说不上是多么古板的西林党人,田任丘提出开特科取士的策略,之所以能够推行,少不了孙稚绳的支持,而京南驿站就是敏朝的第一批特科进士主持修建,说来还算是孙稚绳的政绩之一,只不过这位坐镇辽东的大佬,不屑于这点小功罢了——这位可是帝师!几任主考,座下门生众多,这点微末小功压根就不在他眼中。
“如此倒也罢了,只是朝廷实在不该让买活军在京中四处施恩,”他还是对买活军到处舍煤的举动不满——不是不满买活军做善事,而是不满朝廷放任的态度。“宁可由朝廷出面,买煤施放,也不能由得买军邀买人心那!”
“唉,我等也何尝没有规劝过皇上?皇上却以为,先不说买活军卖不卖这个面子,只说舍煤一事,若是京中衙门参与,少不得贪墨之事,能有多少煤块儿是发到真正最穷那批人手上?到时候反而在使团面前丢脸。”
虽说吏治和兵部尚书无关,袁礼卿说到这里,也不由得摇头叹息,“皇上还说,只有借助买活军的面子,才能把煤好好地发下去,换了朝中任何一个大臣主持,底下人全都是糊弄事!因此,若是想让可怜人能过冬,还非得由买活军来发不可。”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点儿诛心了,孙稚绳也是一窒,半晌竟不能回话——皇帝这话错了吗?大概唯独就错在这话不好公然说出口罢了,要说他说得不对,冤枉了京中小吏,那也就太昧良心了。
“再者,买活军由女娘出面发放传话,也是为了消除‘十夫妻案’的消极影响,为女娘出面做工扫除障碍。此事上,两地衙门倒是利益一致,使馆也邀请厂卫护卫,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所传歌谣,确无颠覆之心,只是宣扬女娘出门做工的好处而已,田任丘的意思,便由得他们传唱,为我们开路也好。”
袁礼卿说到这里,孙稚绳也是神色一动,忙追问道,“朝廷已是定了心,真要开女特科了吗?从此敏地的女子,也能去各地衙门做官,而不是如从前一般,只是入宫侍奉皇后,做那所谓的女官,而是真正抛头露面,奔走江湖,建功立业了?”
见袁礼卿点头不语,他一时也有些接受不了,反复说道,“这……这……昨日皇帝怎么丝毫也没有提起……”
那自然是害怕孙稚绳表示反对了,不过,这决定会激起的动荡,也的确是可以想象的,其对于伦常的颠覆,更不必说,袁礼卿苦笑了一声,对孙稚绳拱了拱手,缓缓道,“稚绳,你虽学富五车,但久在辽东,信息交通难免不便,有两个新词——所谓虹吸现象、跟随者策略,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