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6 谢双瑶的地狱月(3) (第2/2页)
道德标准的改变,就是因为上古时代到现在,至少农业技术、种子质量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亩产量还是有所提高的——亩产量就是道德的底裤,亩产量有多高,底裤就能拉到多高。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道德,这东西实际上就是在现有生产力条件下,大家对于现实和幻想的一种妥协。
那么,谢双瑶这里就不得不思忖起来了:如果买地的亩产量和敏地没有明显差别,那她就根本没有得选,只能去打争霸战争的,这和她是否拥有港口金手指无关,一座港口在争霸天下中能起到的作用很大,却倘若不能提高低层生产力,又远远没有大到能让人追求奢侈道德的地步,谢双瑶只能随波逐流。
但,现在的问题是,买地的亩产量已经提上去了,可她好像还是穷得打不起解放战争,并且进入了一个怪圈——她不扩张,周围的环境就会倒逼她扩张,因为人人都想要买地的先进生产力,甚至如果她不扩张,还是在现有的领土境内玩微操,点教育积攒人才,外溢生产力就会帮助敌人变得更强大,更难拿下,比如闽西就是很好的例子,亩产量提上去了,宗族还吸着生产力的血,变得更强大起来,结果是闽西生产力虽然有所发展,但盘踞其上的老旧势力还是稳如泰山,让谢双瑶成了殚精竭虑给宗族打工的大冤种——从这个角度来说,严厉处理闽西宗族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处理她念头怎么通达?班是白加的吗?
但如果她扩张呢,就会立刻因为人力资源的窘迫,而不得不别无选择地去打争霸战争。就像是敬州之战,除了水攻大溪坳并不符合谢双瑶以及金逢春等老活死人的胃口,似乎说起来站不住脚之外,其实其余使者在各县治实施的手段也一样是站不住脚的,他们多通过挑拨、分化的策略,以设立罪寨为名,让人数众多的大寨火并,削弱地方势力,促成村寨主动分家迁徙——设立罪寨难道是什么很光荣的事情吗?对于被设立的罪寨来说,岂不也是飞来横祸?大多数村寨压根没有敬拜真老母教,却还要背这个黑锅,说出去买地难道很堂皇吗?
但是,这种手段的责任,是完全由使者们来背负吗?这肯定是不合理的,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句话并不是空话,使者们为何要采用这样的策略?因为他们就一个两个人,要去收服一座县,而且多是新兵,只能从过往人生经验中寻找手段,那无非就是这些——其实就算是金逢春去可能也是这些,最多她不会同意马千户水攻大溪坳,然后敬州州城的收复就宣告失败,买活军再费手脚罢了。
那么,为何参谋部要只派一两人去做使者呢?因为主持此战的将军胡红只在这个方向拨给了这些兵力,兵力是严重不足的,而敌人是漫山遍野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要多快好省的打下敬州那就只能这么来。而胡红为什么只肯拨给这些兵力呢?肯定是因为她手里资源也不多,因为谢双瑶就只能挪出这些人来给她,胡红还要挪出人手去打汕州、潮州,她也只能给这些了。
因果链条是非常明确的,责任不容推卸,选择看似是一线使者做出,但其实只是假象,从一步步框条件开始,这一切的发生就几乎成为一种必然了。敬州之战,实际上就是典型的争霸战争,它的底线没有低于时代的底线,但肯定比解放战争的底线要低得多,还局限在‘尽量杀伤有生力量’的老框子里,会有水攻大溪坳、挑拨村寨火并等等事件,也就不足为奇了。
结果一样是拿下了大量的土地,舆论上也不会有丝毫的反噬,争霸战争的成本比起来肯定是要低得多,地盘的扩张也会比解放战争更简单,似乎是一条很方便的捷径,就像是臭豆腐,又臭又香,谢双瑶对它也有本能的反感——她当然也不喜欢大溪坳这种几乎是必然的伴生事件,但这种反感也还不至于越过她的理智,让她把争霸战争列为禁忌。
因为——实在是要记住,道德只能适应生产力,现阶段全球绝大多数地区的生产力就只能打争霸战争,甚至对很多地方来说争霸战争已经是道德奢侈品了,比如说黄金地,那上头正发生的是更邪恶的东西:种族灭绝战争,比起来争霸战争简直如同白莲花一般清香了。
但是,必须列入考虑的是争霸战争的副作用,这才是超越个人好恶,需要去审慎对待的东西,谢双瑶在纸上写下一条新的推导链:争霸战争——领土急剧扩大——生产出大量未经转化,从本地势力直接投靠转变来的既得利益者——同时治理人才极度匮乏——大规模启用未经完全转化的旧式人才——政权不可避免地被旧式文化侵染,超时代政策被架空,时代同化陷阱。
是的,这才是争霸战争让人犹豫之处,伴随着地盘的快速扩大,必然会迎来人才资源的极度短缺,但如果放弃争霸战争,或者只是非常有限的使用它呢?这条路线的短缺谢双瑶刚才已经斟酌得很明白了:解放战争——积蓄力量在老领土进行彻底教育——周围环境倒逼扩张,大量地区在无买活军参与情况下自发易帜,半保守势力完成第一轮对领土的生产力升级,产生新的利益链条,基础更加牢固,改造更加束手束脚——还是时代同化陷阱。
时代同化陷阱!殊途同归,这就是谢双瑶正在面临的最大问题!这远远不是处理一桩案子,调整一部分法制结构能够来争锋的问题,是根本路线级数的问题,买活军走到这一步,摊子渐大,仿佛已经吸引了这个时代的注意力,开始被漩涡卷入到了不可避免的同化节奏之中——一滴水只是一滴水,虽然浓墨重彩,但它落入大海之后,虽然可以短暂地为周围的水体染色,随着它逐渐的扩散,似乎最终也难免成为大海的一部分,再也瞧不出丝毫的不同。
谢双瑶久久地凝视着这两张纸,很快又把它们夹到了一个活页夹里:这不是她第一次寻思这个问题了,写下的随笔都有厚厚一沓,她又把这些随笔翻阅了一遍,在最后一页纸上加了两个问题:我们需要多久才能养成一批虔诚的信仰者?虔诚的信仰者能否超脱时代生产力而存在?
她很快在第二个问题下面画了两条线,加了标注——【应该是可以的,历史证明过,可以跳级,但需要全球生产力的发展和国际环境的施压……但无论如何应当是可以的,有国家能做得到过,但需要长时间门的补课……】
【在另一条世界线里,暗无天日的补课时间门进行了多少年,才迎来了跳级时刻?】
【我又需要多久?我来得及吗?】
【不会玩脱了吧?】
她停下笔,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纸张,完全进入到了深沉的思绪里,很显然,理想主义、完美主义的一面,和现实、精明而又审慎的一面,正在谢双瑶身上进行强烈的拉扯,几乎是一晃间门,午休时段悄然而过,伴随着谢双瑶设立的闹铃声,她机灵了一下,从沉思中清醒了过来。
“现在不能考虑这些了,得回到具体事务上来。”
她自言自语地说,拍了拍手帮助自己厘清思绪,在办公桌上寻找文本,“半小时后有个会,嗯,刚才想到哪里来着,好像有事儿没完……对,法制,法制,得需要人来钻研一下这东西——我的工作是找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