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9 栓子的急切野望 (第2/2页)
但偏偏,老祖母对于栓子的这个计划,却是异常的不看好——栓子本身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没几年跟着那边的汉子去了外地谋生,也没了音信,他是在祖母屋子里长起来的,老人家也是怜惜孤孙,一向最疼爱他,现在他要独自去景德镇发展,老人家很舍不得,直说要留他在身边给自己送终——比起去景德镇开厂,她是认为栓子应该尽快找一门亲事,让她在合眼之前能看到下一代,她才能放心呢。
在今日之前,这是老人家一贯的说辞,也就是眼看着栓子当真是用了心的,并非一时兴起,甚至还带她到江左道这里走了一遭,让她看到了这几年江左这里民风的变化——早不是他们经过时的样子了,也是买化得厉害,她的话风一时才有些松动,认真地对栓子说道,“你想自己当门立户,这是你有心气儿,婆只有高兴的,但你要去景德镇开厂,我仍是觉得此事不中……依我说,你和方家那个小伙儿多学学,岂不是好?”
“你不成亲,要去谈新式恋爱,我也不拦着你,那你就趁还没家累这几年,多读读书不好?我是想着,最好你也能进个什么专门学校去,别的不学,只把烧砖的事情闹明白了,有这手艺在,走遍天下也不愁立不起来,又何必现在去景德镇吃这个苦呢?你说咱们家凭什么在许县站住脚,凭什么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还不就是因为咱们家的人会钻研,烧的砖比别家的好?栓,这才是我们家的根子!不在砖厂,在这个钻研的劲儿上!”
这话说出来,栓子不吭声了,低头吃茶不语,老太太把自己杯子递过去,叫他也喝点甜的润口,她眼里满是慈爱:是个孝顺孙子,别看出手大方,自己连一杯茶也不知道泡,好东西全孝敬给她。小儿子大孙子,自古以来最贴心。
“等你把这学问钻出来了,到时候,你要去哪里,婆不拦着你,也别担心钱不凑手——我这里都给你攒着呢——”
“婆你bei说这话了!”
栓子一下醒过神,忙摇了摇头,“你那点钱还攒什么?你都吃了花了,可甭留给我,留给我我也不要——”
他粗暴地打断了祖母的话,又把话题兜了回来,“你这道理我也懂,俺们家能在许县开厂子,其实就是因为烧的砖比别家的耐用,配比方子比别家的好,这就占住了先机——”
这话不假,栓子一家在买地站住跟脚,从小地主转变为小工厂主,其中的契机就是他们家祖传的砖窑技艺,以及钻研精神——他们家到许县不久,就敏锐地意识到了砖瓦市场的庞大,以及供给上的吃力:很简单的道理,买地的百姓日子比从前要富裕得多,不但能够吃饱穿暖,而且还能存下钱来,那么,用屁股想都知道,有钱了要做的是什么?肯定是修房子!
原本住草棚泥房的,现在想住砖瓦房,开玻璃窗,原来能住砖瓦房的,现在想在城里买水泥房,哪怕人口的流动再剧烈,那也是一家里若干人流动,也总还有人是留下来的,这种修造房屋的原始欲望,促生了对砖瓦几乎是无限的诉求,买地衙门自己的砖窑,以及许县本地的烧砖人家,已经完全无法弥合上这个缺口了(很多烧砖的匠人也被官窑吸纳进去了),这就给栓子一家人留下了一个缺口。
当然了,买地这里,百川归流,各种人才都比别处要多,烧砖也不是什么太难的手艺,说难听点,村子里自己开窑烧点土砖都是有的,市场上的竞争也是多的,栓子一家凭什么能站住脚,甚至成为许县颇有规模的砖厂,闯下一定的名声?老奶奶是道破了真谛:他们家的人好寻思,好钻研,勤于实验,而且很快从买地这里学会了一些实验的条陈方法来帮助记录,很快就摸透了许县这里的土性,把配方进行修改,如此烧出来的砖,敲着脆响不掉渣,要比别家的砖块更耐用,也就难怪客似云来,借此发家了。
砖厂赚钱不赚钱?只看栓子祖孙的花销就知道了,固然不是暴富,但也真不少赚,这种外乡人刚来买地,便是发家致富,摇身一变的故事,这些年在买地真不少见,他们家绝不是最有戏剧性的,但闷声发大财,好处只有自己知道。这几年来,一大家子人虽然分了家,也各分了股权,但行动上仍是抱成一团,包括后来接来的族人,也都奔着砖厂这条道来使劲。
这也是时下常见的做法,一乡人,传帮带,多从事一个行业,彼此互帮互助,消息共享,拧成一股绳来抵御风险——老奶奶也不反对栓子自立门户,只是她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栓子大可以先钻研技术,累积威望,将来等到她去世,或者是砖厂扩大经营,顺理成章地就把他分出去再开一厂,到时候,年岁也上去了,人也老成了,也会有更多人愿意跟着他干,不论如何,总比现在一个毛头小子就急不可耐地去买地之外的生地方,大动干戈要更好。
这其中的考虑,不能不说是老成周到的,当然也完全是为了栓子好,栓子还不至于不识好歹,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老人家给怼回去。但他的决心仍然是十分坚定的,既然现在奶奶肯和他认真商议了,他也就趁机把心中的隐忧给端了出来。
“听您老这意思,是以为咱们家现下这厂子,还能经营个五年十年的,甚至是越做越大?”
“那不然?”
虽然栓子声音并不大,但这会儿老太太的听觉倒很灵敏,立刻一扬眉,“还能咋地?遇上什么天灾?你大伯突然转性了,糟践起了家里的产业了?染了赌了?”
“不是,都不是这些。”栓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住了老人的话头,“您就没想过,许县的黄土还有多少?”
“我就这么和您说吧,奶,别说十年了,再这么下去,要是掏不出什么新东西,那不出年,咱们的厂子和官窑都得黄铺!包括别县的厂子,恐怕也是一样……我为什么急着去景德镇?”
栓子算是把心底话全说出来了,“因为时间不等人!咱们得抢在大家‘往外走’之前,把江左道的摊子给站住喽!不出几年时间,哪怕就是为了矿产,我看六姐也非得再往外扩张不可……就这样使费,买地的矿产,真是不够用的,就是兵不往外走,那厂子也得往外走!不然……连砖都供不上了,日子还怎么过?!”
“这道理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是稍微读读报,会算数,细心能留意的人,都能回过味来,您就等着瞧好了吧,‘往外走’,在这几年之后,必定会成为买地各厂子的一股大潮流!咱们可不能落在大家的后头了!反过来说,若是抢在头里,迎合了这股时机,别看只有这一两年的……其中的好处,只怕也能让人受用不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