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9 金蝉脱壳 (第2/2页)
“如今绍兴厂子的窃案,有一多半其实是厂子还没有适应大规模标准化生产——这案子放在以前早破了,也不是因为从前人心多么好,而是因为从前啊,机器没用上打卡提花机,就没有一匹提花缎是一色一样的,谁经手的谁都能自己分辨出来。如今都是用机器,只要卡片是一样的,出来的花色就一模一样,不好分辨,管理机制又还没跟上,这才给了他们浑水摸鱼的契机。只要以后重新让各组缝制一个小暗记,这个漏洞可不就堵上了?”
当然,这只是筛子一样的生产流程中,一个小漏洞而已,不过鲁队长还是听得很仔细,并对牛均田的能力大为叹服,认为他说出了问题的本质,果然不愧是买地的更士,这份洞见在敏朝是极为难得的。牛均田听了乐道,“其实这都是在更士专门学校,跟着教官们学的。我们的教官很多都是敏朝的老刑名了!办案经验异常丰富,我看你也有些天分,再读些书,倒可以试着来考取更士学校,我们这里一直缺人,前程和收入都蛮不错的!”
他这也是实话,更士署的确一直缺人,主要是原本敏朝的州县,一个衙门正经办案的捕快——充场面的衙役不算,能有十余人就很不错了,其中精于刑名,能破复杂案件的很可能一个都没有。但现在一个州县的更士署,至少要百名左右的全职更士,才能把工作顺下来。早年间人口缺额实在是太大的时候,还有一些如老刘这样滥竽充数之辈,浑水摸鱼混了进来,业务能力实在堪忧——就这样老刘都是很宝贵的人才了,因为他至少具备制造合规文书的能力,自己破不了案,可以给能破案的更士打后手。
至于说拿下敏地,吸收旧捕快,从数学角度一计算,也知道这也缓解不了更士的差额,反而会越来越缺人,像鲁队长这样,能独立破获一个有些棘手的小案子,自己又有点武艺的,就算是可造之材了。有思路,能观察,能抓捕,有这个潜质,就算政治分数不高,后续经过教育和培训,在刑案中打打下手,不让他接触民生岗位就行了。这更士署需要的人才也是各种各样的,鲁队长就算文化水平有限,也不过是提升受到影响,做个小更士还是差不多的。
“我……我不行,我脑子笨,最多做个护院保镖,连生意都做不得,更别说和犯人斗心眼子了。”鲁队长却是慌忙摇手,牛均田听了便有些出奇,细问了几句,鲁队长便半吐半露地告诉他,这破案的思路是他遇到的一个洋番女孩告诉他的,“说她们从前去帮人钩雷丝、做手帕打零工的时候,就用这个办法来偷料子去卖。那所谓的雷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大概是西洋的一种布料吧,或许和雷有些关系,也不好说!”
他虽然没说那洋番女孩的来历,但牛均田一听,哪还有不起疑心的,仔细一问,鲁队长根本遮掩不了,他必然是在来到绍兴后遇到的这个洋女,而如今洋女失踪案已经传开了,想推诿都不成。只好把自己遇到洋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牛均田,牛均田心想,“这女孩真是个辣手人物!看来在家乡就不是善茬,这些船长为了分数,不分香的臭的都划拉到我们华夏来,倒给我们添了事情!如此说来,她倒未必会去做女陪侍,也不一定就去找洋番求收留了,头发真是她主动剪掉的……她会不会真混到收容营里去充土番了呢?”
思及此,不免也好奇起来,问了鲁队长,知道他是见过那女孩儿当面的,便交代了一声,带上鲁队长往收容营去了,那鲁队长知道自己是要去辨别洋女的,倒有些局促不安起来。牛均田看在眼里,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也是暗笑一声并不揭穿——他已看出这洋女心思狡诈,善于邀得他人同情,鲁队长必然不太愿意去辨认她,说不得一会到了收容营,就是认出来了也会糊弄过去,不说实话。不过牛均田也不用听他的,只要一眼便能把他的心眼子看穿,之所以叫他而不是叫洋番船长,是因为鲁队长是华人相貌,戴个口罩,那洋女也就不太能认出来了。
收容营这里,由于新来的土番未必都健康,身上可能有传染病,干事戴口罩还是很常见的事情,牛均田和鲁二来到新城区这里,走了几个街口,远远地看到连着大路的一座气派大院,再往西边绕过一个小土丘,背靠土丘有许多土屋、帐篷,门口还拉了绳子,量了花花绿绿的碎布衣裳,里头活动着不少光头瘦弱,难分男女的流民百姓,有些人长得明显和汉人不同。这便是绍兴的收容营了。
不分天南海北,凡是不会说汉话,不懂得买地规矩的,都要在这里学习,在学习期间是要受到严格监管的,因此这里处处都可以见到荆棘篱笆,出入口也有更士和兵士一同把守,尤其是女营,管得更加严格,就连男小贩都不敢随意靠近,只在男营那里叫卖着,男营这里还有个特色,便是人人都披着衣服并不全系起,黑黄白夹杂的胸膛,可以看到一大片,可以说是相当的不体面,相对于衣冠整洁的活死人,不免少了一些尊严。
“这是怕有妇女混进来么!”
鲁队长说自己头脑简单,倒也不是全然愚笨,看了一眼便能自己悟出来其中的道理,“那女营那边……”
“女营那边每天是在屋子里查验的,当然也怕有男人不怀好意地钻进去。不过查得没男营这边这么严格罢了,这些规矩别看好像有些粗暴,其实背后都有好些真事儿支撑。如今倒是给我们也提供了方便。”
牛均田在门口验了身份,又和把守出入口的更士同僚打了个招呼,他要先去办公室拿陶珠儿要的文件,鲁队长跟在他身后,有些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说道,“其实吧……”
两人边说边走进办公室内,屋内恰好却也乱着,好几个干事在那里翻着文书表格的底子,彼此互相还说着,“对的呀,昨天出去的十人,輋人妇女,都是寨子里一大家子出来务工的,十二人,彼此互相还等了一会儿,最后男女一起走的,给发的去羊城港的通关路条,我这里都盖章了的,不可能有错!”
“但那个女孩子怎么说?最近营里的輋人就昨天那批,身份卡都发出去了,那她的表格呢?不可能就多了一个吧——”
几个干事把办公桌翻腾得纸片乱飞,全是一张张的表格,压根没留意到门口的更士和保安队长,牛均田和鲁队长愕然对视间,鲁队长慢慢地把话说完了,“其实……就算是男女分营,也不是没有漏洞钻……很多土番,男尊女卑,不敢不听男人的吩咐,只要……”
只要洋女莉莲能打动土番里的男人,也不是没有混进女营的可能,她本来就会说一些汉话和拼音,只是达不到b级检定要求,想从收容营毕业却还是相当简单,半个月的功夫,还真足够她假冒土番,得到一张身份文书,就此把洋女的身份洗白,从绍兴逃出去,她有了一张完全真实的身份文书,一个新的名字,便是绍兴这里想要追索,也很难办到。
这个洋女,还真和他们失之交臂,从此鸿飞冥冥了!除了留在收容营这里哭泣不停的輋女,几乎再没有任何踪迹!像她这样的人,到了羊城港之后,还真不知道要做出多少违法犯纪的事情来!
牛均田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和有些窃喜的贾队长相比,他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不管你有多少苦衷也罢,买地的更士署,岂是她能随意戏耍的对象?
洋女莉莲……这名字,他是记住了,若有机会的话,这笔帐,牛均田一定要亲手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