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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章 (第1/2页)

这世上,从来都不是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但拳头却能砸烂其他人的嘴,让全场只有你一个人在讲话,哪怕声音再小,也依旧响亮。
  
  一老一中两个人,经过了小院门,一路继续前行。
  
  无需言语,无需知会,无需示意,二人走出了学校家属院,经过食堂,穿过操场,一直走出学校大门,这才停下脚步。
  
  林福安看向自己的徒弟,陈守门看向自己的师父。
  
  俩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半生师徒,却胜过父子,但论默契程度,从未有先前之深刻。
  
  陈守门喃喃道:“秦力。”
  
  林福安默默道:“龙王。”
  
  陈守门曾亲眼目睹过,那个摆弄花架的男人,在龙江口,给一头百米尸蚣放血。
  
  那混合着红、黑、黄、紫的血液,溅洒两岸,如今已长出一大片分外茂盛的姹紫嫣红,当地还在此处修了一座滨江公园。
  
  那时陈守门还年轻,正是兴致勃勃骄阳似火的年纪,却见到了真正的太阳。
  
  当那百米尸蚣现身时,可怕的威压和浓郁的尸气,震慑得他身体自发颤抖,竖瞳都开不出。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在努力克服本能恐惧的同时,他并未真正意义的退却,还记得官将首的使命。
  
  然后,他看见一个浑身流转符咒的同龄人自江面之下冲出,将那头尸蚣一拳砸上了岸。
  
  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刚现身时就将自己吓住的可怕妖邪,实际是被一个人,从江底追着打逃出来的。
  
  挫败感么,还真没有。
  
  只要差距足够大,你就无法生出去比较的心思。
  
  对方没有起乩,身上并无阴神,也没有其它地域传承派系的神降、请仙、出马,就是纯靠自身的蛮力,将这尊妖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根根长触断裂,一节节骨躯崩断,那刺动山谷的哀嚎,只是他拳脚之下的背景伴奏。
  
  后来,陈守门去尽可能地搜集关于那个人的讯息,得知他叫秦力,是秦家人,是秦家近代以来,第一位走江人。
  
  再后来,他得知一条消息,那个人,走江失败了,自此销声匿迹,生死不知。
  
  陈守门不理解,走江到底有多难,连那样的人都没能走过去。
  
  不过自那之后,心高气傲的他,每次再遇到师父林福安对其孙子也就是自己徒弟讲起龙王家的故事时,他都会在旁边站着,安静地一起听。
  
  每当年幼的阿友问起,那龙王家和咱们官将首谁更厉害时,身为师父的陈守门都会默不作声,还得由林福安开口劝导:
  
  “都是捍卫正道的同道中人,不兴去比个高低。”
  
  同时,林福安还会再补个一句:
  
  “不过人家传承悠久,日后阿友你要是见到龙王家的,定要执礼尊敬。”
  
  陈守门是真的没料到,那道曾震撼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竟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撞入自己的中年。
  
  经过小院门的刹那,他想到了当年的那头尸蚣,记忆画面中被压着暴揍崩解的蜈蚣,仿佛变成了自己。
  
  林福安是不认识秦力的,虽然他听出庙归来的徒弟讲过这段经历。
  
  但很可惜,陈守门不会画画。
  
  可林福安身为老官将首,就算未开竖瞳,也能瞧出常人所不能见的气象端倪。
  
  先前一目扫过时,那个正在扎起头发的女人,其身形如角蟒抬头,仿佛正积压着某种郁结,正欲择人发泄;
  
  而那男子,其脚下所站那一块的尘土泥粒已在颤抖,恰似蛟龙睁开,将要撕开云雾,再现真身。
  
  增损二将本是昔日阳间鬼王,可观运海,这一男一女身上,分明沾有龙气,虽残破衰败,却是实实在在的存有。
  
  龙气这玩意儿,寻常人哪怕只求寻到一丝,都得感激涕零,烧拜祖宗显灵。
  
  而对于这两位而言,他们烧拜的祖宗,就是龙王。
  
  除开这一男一女二人之外,林福安隐隐察觉到,屋内三楼还有一尊龙气更大的,大得他哪怕没把视线往上挪,可那股威压与气象,还是轧入了自己的视线。
  
  他是不敢再抬头往上看了。
  
  他心里有种感觉,真敢抬头看上去,那今天,就不要走了,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用走了。
  
  运气好点,过阵子,他会变成一条新结出的丝瓜。
  
  “守门。”
  
  “师父。”
  
  即使已走出校门,二人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因为他们是不请自来,而且是挟威而临,按江湖规矩,就是来挑场子的。
  
  既然你已做初一,那人家顺手把你当十五给做了,也是合理。
  
  先前刘婷扎头发,秦力卷袖口,就是要准备动手的意思。
  
  没办法,人家都已经压上门来了,作为孤儿寡母的“小门小户”,怎么着也得“硬着头皮”拼一下了。
  
  其实,这种体验对他们两个来说,也是新鲜的头一遭。
  
  虽说龙王秦和龙王柳不复当年,老太太也懒得出门去从人家恭敬的眼神里读取其内心的腹诽;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一大桌子没有灵的牌位下,可还有一位老太太时不时地对着他们说说话呢,几十年来,还真没人敢真的欺上门来。
  
  师徒二人互相称呼后,眼角余光都向四周扫去。
  
  然后,又默契地不说话,继续行走,来到医务室,进入病房,一左一右,坐在林书友两侧。
  
  昨儿深夜,负气出走的阿友命纹圆满呼应上了,当时家里人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回心转意,想通了。
  
  谁知刚呼应上,就眼瞅着要死了。
  
  家里是一通手忙脚乱,布祭桌、摆生死盘、行阴阳占,费了好大的劲,这才给他重新续上。
  
  一般来说,这种布置,都是庙里官将首需要去解决邪祟前,提前就做好以备万一的。
  
  晓得家里老幺出事了,庙里一番商议后,就由林福安和陈守门买最早的机票,飞临金陵。
  
  当时想的是,怎么着,由他们二人去,就算老幺遇到再大的事,也都能轻易摆平了,他们二人也是这般想的。
  
  结果,没料到会成如今这般,过人家门非但不敢入,甚至不敢停。
  
  老爷子神情抑郁,谈不上多生气,也不算多憋屈,就是很不得劲,更要命的是,这劲你还真不好撒。
  
  总不能把自己这孙子提起来,对他来几拳出出气吧。
  
  莫说孙子刚受伤,身子还虚,来几拳怕是就把人给捶没了。
  
  就是真要打,也不是他能决定的,确切的说,这已经不是打几下孙子就能了结的事儿了。
  
  官将首传承,不是绝对的一姓而传,而是会依托庙宇体系。
  
  就比如他林福安的儿子,在下一代里并不是排首位,而是他的徒弟陈守门。
  
  要都是自家人,老爷子打打孩子做做样子,关起门也就糊弄过去了,可干系到一整个庙,你再想简单敷衍,就不合适了。
  
  因为一个弄不好,庙里的大家,都会被你家这孙子给集体送走。
  
  老爷子对这方面的事,懂的比徒弟陈守门要更多些。
  
  自古以来,江上龙王家本就不多,这毕竟是要一代代人走江厮杀出来的名额,本就自带稀缺性。
  
  但龙王家的风格,很统一,它可以不在意那些支流湖泊,可哪条河哪座湖敢翻滚炸刺,那不出手镇压过去,就真说不过去了,要不然外人还会以为龙王爷没脾气。
  
  而上一个时期,风头最盛的龙王一脉,就是秦柳两家。
  
  因为龙王家天然世仇,各自家族一代代人,走江时不是你镇压了我,就是我镇杀了你。
  
  要是把两家牌位并列摆一起,还能细论出个深度关系。
  
  “你曾祖父杀了我曾祖父。”
  
  “我祖父杀了你祖父。”
  
  “你爹杀了我爹。”
  
  可谁也没料到,在这种复杂的时代血仇关系下,龙王秦和龙王柳能结成亲。
  
  在当时,婚柬递送江湖时,直接引起整个江湖震动,都以为江湖日后就得改为两姓。
  
  也就是后来两家集体中断,这才让这种气象没能延续下去。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刚刚师徒俩更是亲眼所见,都不用三楼的那位老的出马,院里的那两位放出来,直奔他们庙去,就足以将自家庙除名。
  
  甚至,只派出一位也可以。
  
  倒不是他林福安怕了,能当官将首的,骨子里就不会是孬种。
  
  真到了庙破人亡的时刻,大不了大家一起豁出性命去干。
  
  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要是面对那种喜欢独来独往隐藏或偷偷为祸人间的邪祟,官将首单挑或组阵列去解决厮杀,那没问题。
  
  当世天下太平,朗朗乾坤之下,邪祟可不像乱世时那般会成群结队呼啸出大气候。
  
  可要是江湖厮杀,尤其是这种纯粹凭单体实力的个人,自家庙里的短板就会被无限放大。
  
  尤其是龙王秦的《秦氏观蛟法》,可怕就可怕在可以凭自身之气卷蛟龙之势,生生不息,说一人可挡千军万马,那绝对是夸张,但一人能打个几天几夜……真的不算稀奇。
  
  他只需要来到自家庙口,一登门,那你起不起乩?
  
  等你起乩了,他就走。
  
  等你时间过去了,将军大人们走了,他又回来了。
  
  普通官将首起乩一次就得歇息几个月,正常来说也够用了,毕竟一年里,庙会也就那几次。
  
  资深官将首,起乩一次也得歇息半个月。
  
  他们这一庙,传承深厚,倒是能做到一天起乩一次,阿友小时候刚学时一天请了两次,虽说昏厥了好久差点没能抢救过来,却也因此被全庙当作宝贝天才。
  
  可每次起乩时间,并不持久,就算头顶点三根问路香再续一段时间,等香火燃尽,将军大人们说走也就走了。
  
  自有传承以来,不知多少官将首不是因为实力不济战死的,而是因为时长不够,大人们飘然离开,只留下变为虚弱普通人的自己,被邪祟杀死。
  
  所以,人家只需派一个哪怕你全庙列阵,都没十足把握围捕杀死的人,就能对你玩放风筝。
  
  然后,把你一整个庙,给耗死。
  
  耗死你一整个庙,人家说不定身上都不带什么伤的,因为他只需对普通人出手。
  
  寻常江湖门派家族是没这种强人的,可龙王家有。
  
  且其它情况下,各个庙结盟一同应对那是没什么问题,但要是招惹的是龙王家,人家怕是不会愿意和你结盟了。
  
  林福安开口道:“要是给龙王家当枪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陈守门:“龙王家长辈使阿友做什么,要使,也应该是龙王家的晚辈。”
  
  林福安:“龙王秦和龙王柳人丁凋零了,年轻的晚辈怕是不多,如果有,那也应该是两家龙王的真正嫡系。”
  
  陈守门:“那阿友就是被嫡系使了。”
  
  嫡系,在这里讲究的不是血缘,而是传承重视度和地位。
  
  要是搁以前,说是拜龙王的,虽不敢招惹,但心里也清楚,龙王家大业大,那么多口人,你拜的怕也不是嫡系,里头有多道门槛多层地位。
  
  真正的嫡系,那是了不得的,家族资源、教导、传承,全都供给在你身上,日后走江成功,那就是真正的超然。
  
  以秦柳两家如今现状,其真要出个晚辈嫡系,那可真是要往死宠,往死里堆资源。
  
  哪怕为保续家族传承,这位不去走江,就算坐吃山空也都能成势。
  
  因为秦柳两家,还有另一层荫庇。
  
  话至于此,师徒二人各自颔首。
  
  二人原本紧张的情绪,也得到短暂的舒缓。
  
  之所以是短暂,是因为二人又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这只是龙王家嫡系晚辈和自家阿友之间的事,那自己二人掺和进来,又算是怎么回事?
  
  原本小辈间闹个矛盾,打打闹闹,就算真的动机不纯,拿你当猴儿耍着玩,说破天去,那也是小辈之间的事。
  
  哪怕出了人命,你不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当年汉景帝还是孩子时,一棋盘把人藩王儿子给砸死了,又怎么了嘛?
  
  更何况现在也没出人命,人还给你放病床上处理了。
  
  可自己这俩人,却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不仅来了,而且还放出气势,堂堂正正地走向人家门口。
  
  你要是先送拜帖上来,也就罢了,人可能不见你,可怎么说,也算走的是礼数内。
  
  真要是人家愿见你了,你见到人家,也不敢直接提孩子们的事的,问个好,道个安,也就该撤了,人要是有心的话,询问一下下面,也能给你打个招呼。
  
  当然,这一步已经极为凶险了,因为人家的反应可能是:怎么,你不服气,还敢上门给我施压?
  
  所以,更正确的流程是,我家孩子虽然躺病床上伤得很重,但我还是上门来赔礼道歉来了,姿态得拿得低。
  
  而他们二人,这次走的路数是:打了我家小的,我家就派出我家老的来了,那人家也派出老的。
  
  成功把晚辈孩子间矛盾,升级成派系矛盾。
  
  陈守门幽幽道:“可能,阿友和龙王家晚辈,也没仇。”
  
  林福安胸口一起,似一口老血憋在脖颈,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本来可能真没仇,因为自己二人来了,把仇给结了。
  
  陈守门再次幽幽道:“阿友还说,让我们回去准备给他族谱单开一页,是不是说明阿友已经和龙王家那位,结上关系了?”
  
  林福安只觉徒弟的话,像一把刀,狠狠扎入他的心窝。
  
  陈守门继续幽幽道:“阿友要是两次受伤都和龙王家那位有关系,那龙王家那位,就算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该被焐热了,就算没被焐热……龙王身边的人也该被焐热了。”
  
  陈守门目光看向床头柜上放着的脸盆,以及盆内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是那个人送来的,那个人后来,更是直入龙王家,还很热情随意地打招呼。
  
  “那个人,应该是拜龙王的。”
  
  陈守门又指了指林书友的肚子:“我们刚来这里帮阿友治伤时,发现阿友本命纹不是被补缺回去的,而是从其它处借用,分了个均匀,给重新规整的。
  
  整个庙里,能画本命纹的,只有师父您一人,我还没完全掌握,咱们阿友他自己,估计也是补不了的,更别提这种化原形补缺形了,这种手段……师父您会么?”
  
  林福安的脸,都憋红了。
  
  我会,我会个大颗呆!
  
  这是阵法,这是阵法,破损了要擦去重新画的,你见过谁家阵法坏了,还能从这里借几根柱子那里借几杆旗,插回去,就又能用的?
  
  陈守门幽幽地准备开口。
  
  林福安终于忍不住了,从喉咙里发出低吼:“你再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就先清理门户。”
  
  陈守门双手捂住脸,低下头。
  
  林福安:“你一个大男人,做什么这种姿态,真的是……”
  
  这时,林书友悠悠醒来,睁开眼。
  
  林福安双手捂住脸,低下头。
  
  无他,没脸。
  
  “爷爷,师父……”林书友这一觉睡得很香,他的身体被师父和爷爷调理了一下,不过他还记得之前没结束的对话,自己的师父和爷爷明显不信自己将要得到什么传承,“我真的得到了一个大机缘。”
  
  林福安和陈守门,互相对视着,没人愿意说话。
  
  难道说:
  
  “孩子,乖,你机缘没了,我们还帮你结了个仇。”
  
  林书友握住拳头,神情激动道:
  
  “相信我,师父,爷爷,那个东西,对我们官将首很有用,是我们最需要的,等我得到了它,爷爷你就可以把它分享给其它庙,让所有官将首都能更好地除魔卫道!
  
  爷爷?”
  
  林书友见林福安的神情,以为爷爷是高兴的,他也高兴了,误以为是爷爷终于相信自己了。
  
  受谭文彬影响,以往以正直内向著称的他,也难得开始了溜须拍马:
  
  “爷爷,您不是一直想当庙首会的会长么,有了它,您就可以当上去了,多好啊!”
  
  林福安挤出一抹笑容,握住林书友的手:
  
  “好孩子,这个庙首会的会长,爷爷也不是非当不可……”
  
  现在的情况是,家里的庙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
  
  陈守门用力搓了一下脸:“阿友,师父跟你说件事……”
  
  林福安猛地站起身:“阿友刚醒,让他再睡会儿,我们先出去。”
  
  陈守门只能跟着自己师父走到病房外的走廊里。
  
  “师父,不说实话么?”
  
  “不能说,我们已经走错一步了,不能继续走错。”
  
  “那我们现在回去?”
  
  “不能回去,得有个说法。直接走了,事情就算没了结,金陵了不结,就等于逼迫人家去老家跟你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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